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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山白茶園劉巖生攝

遠眺太姥資料照片

□ 陳曼山

當(dāng)我們的車在綿綿細雨中沿著蜿蜒的山路往上行駛時，我就預(yù)感到我今天的遇見定然是不同凡響的。

正值深秋，漫天的雨絲又將這秋涂抹得更深了。灰蒙蒙的世界里仿佛儲存著不計其數(shù)的秋意，然后在我們前行的路上一點一點地釋放——一會兒是飄落車前的黃葉，一會兒是漏進車窗的山風(fēng)。雨刮上跳躍著的似是沾染上此間靈氣的雨珠連續(xù)不斷的逗引，惹出了我對這座山這片天地的無盡想象和期待。

停車處，正是方家山。這是太姥山的西南麓，太姥山的奇石翠霧至此統(tǒng)統(tǒng)變得沖淡平和，似乎要將她秀麗的姿態(tài)全都化作滋養(yǎng)生靈的氧氣和甘泉。所以當(dāng)我坐下來喝下方家山的第一口白茶時，我就如沁入了這里不同凡響的清新與脫俗。確是啊，這里的山海，這里的云霧，這里的日照，還有這里恰到好處的海拔，無一不是造化的垂青。于是當(dāng)一種味道由于造化如此精心的調(diào)配，就勢必喚起我們味蕾最豐富的體驗。更何況當(dāng)耳邊娓娓傳來關(guān)于這里茶樹茶人的傳說時，觸動我們味蕾的，就不僅來自舌尖，而更像是源自心底了。

相傳堯帝時有一農(nóng)家女子因避戰(zhàn)亂逃至太姥山中，棲身鴻雪洞，以種藍草為生，人稱藍姑。有一年山下麻疹流行，無數(shù)患兒因無藥救治而夭折。一夜，藍姑夢見南極仙翁，得其指點，于鴻雪洞頂覓得一株仙茶樹，藍姑將此茶葉曬干后煮水予患兒飲用，治愈了麻疹，拯救了無數(shù)生命。此后藍姑精心培育這株仙茶，并教附近鄉(xiāng)親一起種茶，直至整個太姥山區(qū)都變成了茶鄉(xiāng)。晚年藍姑在南極仙翁的指點下羽化升天，人們感其恩德，尊稱她為“太姥娘娘”，這株仙茶樹就是“綠雪芽”。

果然那天晚上坐在方家山綠雪芽茶莊園里的茶悅養(yǎng)心館里細品這傳說中的“綠雪芽”時，我心里的感覺就非常治愈——口中的滋味直抵心底，直至心情，只覺平和與愉悅。一種萬事萬物都無足輕重的感覺彌漫全身，時間仿佛變得漫不經(jīng)心，時針的滴答也只如一曲低回流轉(zhuǎn)的音樂。窗外被點點燈火照亮的雨絲與高矮錯落的樹葉竹葉碰撞時散開的霧氣似乎與我眼前的裊裊茶氣相附和，直至將人沉入到一種世外桃源般的境地里。

“綠雪芽”，光聽茶名就足以引出你許多聯(lián)想。將翠綠與雪白如此對比鮮明地置于嫩嫩之芽前，那么你很快就會在腦中浮出詩的意境——比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比如“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而當(dāng)你又喝上一口此般“綠雪芽”，那么剛才所有關(guān)于美的色彩和美的詩又統(tǒng)統(tǒng)化作醇而綿而甘的滋味，順喉而下，然后在腹中，在心底，無窮回味。

茶悅養(yǎng)心館是當(dāng)?shù)刂髽I(yè)福建省天湖茶葉有限公司所屬綠雪芽白茶莊園的一幢有味道的建筑。同行的朋友一入此地便禁不住驚呼——此地莫非瀟湘館邪？果然用《紅樓夢》中瀟湘館之描述移于此處亦無不可——“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shù)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大家進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后院墻下忽開一隙，清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nèi)，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林黛玉選定瀟湘館當(dāng)因“愛那幾竿竹子”，想必此間主人之于此處植竹，定也是為了這一番的清幽與脫俗吧——竹之清幽恰與茶之平和兩相呼應(yīng)。

《全唐詩》錄有陸羽一首著名的《六羨歌》——“不羨黃金盞，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茶圣此詩是為懷念其師而作，可其中之“四不羨”我想定然也源于他愛茶的一生——因為愛茶，自然不羨世俗之榮華。

當(dāng)然，茶須好茶，絕不含糊。陸羽《茶經(jīng)》有云：“永嘉縣東三百里有白茶山。”據(jù)考證，永嘉為當(dāng)時的溫州，東三百里為海，故應(yīng)為南三百里之誤，而南三百里即今日之福建福鼎，而太姥山自然就是“白茶山”。如此說來，我方才飲之沉醉該是有因可循——此乃造化之所賜，實乃味蕾之幸事。

白茶山由來已久，而此間茶事亦是由來已久。據(jù)《太姥山志》（明代謝肇淛纂）載：“白箬庵……凡五里許，始至。前后百畝皆茶園。”又《長溪瑣語》載：“以二月末，游太姥山中，梅花方盛開，時距清明數(shù)日耳，石鼓茶已出市，而金峰、白箬荈芽未有發(fā)者……環(huán)長溪百里諸山，皆產(chǎn)茗。山丁僧俗半衣食焉。”長溪百里諸山即今日之太姥山區(qū)域，而方家山當(dāng)為其中之要——因白茶生產(chǎn)早早就是當(dāng)?shù)厣矫窠?jīng)濟生活的重要部分。而民間長期流傳的方家山是“白茶故里”之說，恰也說明方家山曬制白茶工藝之代代相承。

我又想起了那天下午坐在我對面侃侃而談的老人。老人說起方家山說起白茶時的神采奕奕我至今記憶猶新，他說他每日必飲三壺白茶，他說不可一日無茶，他說他要將自己六十余年的白茶制作經(jīng)驗和他自己對家族白茶古法工藝的理解無保留地傳授給年輕一代的茶人。老人叫邱樂輝，今年已八十八高齡，為方家山土生土長的茶農(nóng)。

從方家山回來已有多日，可藏在舌尖里的白茶記憶，藏在腦海里的云遮霧掩，仍揮之不去。我知道，有一種滋味很難遺忘——譬如醇厚，譬如安詳。